每天早上起来,春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尿盆。倒尿盆,这对于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对于春梅而言,却显得有些掉价。因为她是一个大学生。本来,她可以和其他姐妹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城里。但命运就是会捉弄人,就在她参加工作的第三个年头,单位破产了。她被迫买断,没有门路的她,从此沦为打工一族。在这十几年里,她什么苦都吃了。开始的时候,她到处打工,工资低不说,还处处受气,有时甚至是出力不讨好。没办法,她便自己开始创业,她摆过地摊,贩过蔬菜,开过小餐馆,当过营销员,甚至干过保姆,可这些活,哪样都不好做,加上她的运气有点背,做什么都不赚钱,最多就是保本,或是拿个低工资。如今,乡下的地没人种了,到处都是废弃的荒地,她在这中间看到了商机,便回到乡下的婆婆家务农。
所以,像倒尿盆这样掉价的事,她天天都在做。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于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
春梅倒了尿盆,回到院子里,她刚将尿盆挈在菜园的避背处,婆婆也端着尿盆出来了。婆婆家有几间房,婆婆和公公住在上房里,而春梅自己则住在东房里。前年,老公三喜去上海打工,一去就是两个年头没回来。三喜是春梅大学时的同学,两人是在大学谈的恋爱。毕业后,春梅随三喜回到了他的原籍,两人分在同一个单位。可工作没几年,单位就黄摊了,夫妻双双被迫自谋职业。春梅的女儿叫程程,今年十四了,在城里上初三。她每月只回一次家。在她回来的时候,春梅便和女儿挤在东房里。
听婆婆说,丈夫三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出生的当天,正逢水利工程芦苇塘合拢。那天,大队请来了公社书记,芦苇塘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召展,早上还是大肚子的婆婆,晚上就分娩出另一个生命——三喜。公公觉得添了一个儿子,这是一喜;赶上芦苇塘合拢,又是一喜;三天后,恰好分粮,家里多分了一百斤口粮,这是三喜。于是,丈夫的乳名就叫三喜。因为这个名字吉祥,三喜长大后,公婆没有另取官名,大家就一直以三喜称他。所以说,三喜和芦苇塘是有一番渊源的。
春梅放下尿盆,径直向鸭圈走去。她刚打开鸭圈门,几十只鸭子便冲出圈来,直奔芦苇塘而去。这些鸭子已经养成一种习惯,一出圈就直奔芦苇塘去吃蝌蚪。芦苇塘在三喜家东侧的正沟里,离家不过三百米的距离。
春梅洗刷一番,便烧水做饭。婆婆洗刷完毕,为公公泡好了茶,也进来帮厨。饭后,公公赶着羊群进山了,婆媳俩便每人身背一个背篼,去糜子岔点(种)土豆。
在路过芦苇塘的时候,春梅看见自己家的鸭子已经差不多吃饱了,一个个摇摆着肥胖的身体开始往回走。春梅知道,这几天是产蛋的高峰期,今天至少能产三十颗鸭蛋。
春梅对芦苇塘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丈夫和芦苇塘有一些渊源,加上她十分念旧,每次路过芦苇塘,她都像对待一位老朋友一样,总要在芦苇塘边弥留一会。今天也不例外,她望着满塘的芦苇,心里产生一种欣慰,是芦苇塘为自家带来了效益。那里的蝌蚪是天然的鸭饲料,鸭子吃了这里的蝌蚪,蛋的产量便骤然增高。春梅看见清澈的芦苇塘边,长满了青涩的芦苇。芦苇冒出嫩绿的芦尖,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犹如少女的裙摆。芦苇塘里,到处飘荡着清幽的水汽,在阳光下渐渐升腾,似是掀开了蒸笼的顶盖。芦苇浮出水面大约有一尺多高,中间空出一大片水域来,上面爬满了水蝇。几只燕子轻捷地从头顶掠过,飞吻着水面,水面上的水蝇便被掠入燕子口中。春梅想起来了,自家东房屋檐下的梁担上,两只春燕正在衔泥筑窝。她知道,再过一月的时间,小燕子就孵出来了。那时,院里一定会传出一声声雏燕的呢喃声,这无异会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慰藉。
春梅在婆婆的催促声中离开芦苇塘。渐近糜子岔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田里的墒情还算不错,除了表层土有些干燥外,几公分以下都是湿漉漉的。婆婆戴上草包,坐在地边削眼子,春梅提着铲子和提包在地里播种。一个上午,春梅连口水都没喝。半亩旱地,她们婆媳俩竟然早早就种完了。
这时,春梅的手机响了,是女儿程程打来的电话。她说,这一周不准备回家了,她让春梅明天送些钱和干粮给她。婆婆不听则已,一听就说,三喜好像好长时间没往家寄钱了。这句话,好像一声惊雷一样,彻响于糜子沟的上空,及时地提醒了春梅。春梅暗暗回忆,过完年,三喜只往家打过一次钱,而且数额也不大,无非一千元而已。但她想,三喜一定是有难处的,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的。
眼看洋芋就要种完了。婆婆催促春梅赶快回家,好和面给程程烙干粮。春梅马不停蹄地回到家,悄悄地给弟弟春君打了个电话。她说自己眼下急需两千元钱要用,让春君赶快将钱打入自己的卡里。不一会,钱到账了。她的手机收到短信提示:您尾号为5269的储蓄卡,于2011年4月20日13:02转账存入人民币2000元,活期余额3080元【中国农业银行】。春梅紧忙拿着短信让婆婆看,她说,妈,你看,你早上还念叨三喜好长时间没寄钱了,这不,他马上就打钱来了。
第二天,春梅没下地。一大早,她就乘车来到城里,为女儿送干粮。因为女儿还在上课,她没事干,便给自己的好友刘瑾拨个电话。刘瑾是春梅曾经的同事,单位破产后,她就离婚了,现在是独身。以往春梅进城的时候,动不动就去她家过夜,她是春梅最好的朋友。
不成想,刘瑾一听她进城了,便打算留她在城里住一夜。春梅推说自己家里很忙,但刘瑾匆匆说,你有多忙?就这么定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中午,春梅和程程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饭后,程程拿着钱物回宿舍了,春梅便去刘瑾家。刘瑾住在市区最繁华的红星街,她住的是一套两居室。春梅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对这一带很熟悉。不一会,春梅便身临刘瑾家。
春梅来到刘瑾家的时候,屋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秃顶,但很富态,说话也很有涵养。刘瑾介绍说,这是胡老板,是自己的朋友。可春梅以前没有见过这个胡老板,她感到刘瑾和这个男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果然,这个胡老板喋喋不休地谈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吃饭时,他还没走。而且,他要邀请刘瑾和春梅一起吃晚饭。春梅当然不愿意去,可刘瑾还是软磨硬泡地拉上了春梅。
如果单是吃饭也就罢了,可吃完饭,胡老板还要请两位美女去KTV练练嗓子。春梅依旧不愿去,但仍被刘瑾拉进了歌厅。
在歌城里,胡老板喝了很多酒。他不停地要和春梅碰杯,春梅不胜酒力,也不习惯于这种场合,便走出包厢,和吧台的小姐搭讪,闲聊起来。吧台小姐说,您看上去很面生。春梅回答说,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台小姐接着说,难怪呢!您是胡老板的新朋友?春梅说,那位刘瑾才是他的朋友,我和他今天刚认识。吧台小姐听了一笑,说刘瑾和那位胡老板是这里的常客,两人动不动就来歌城,大约有一年多了。听说那位胡老板是位大款。春梅闻言,心里担心起起刘瑾来。她心想:刘瑾她怎么交这样的朋友,万一有一天自己吃亏怎么办?春梅考虑的功夫,胡老板跌跌撞撞地来到吧台,硬是将春梅拉进了包厢。
刘瑾已经喝得有些醉意,她对春梅说,今晚我帮你做一件大事!春梅不解地问是什么事,刘瑾神秘地说,回去再说。
也不知几点了,胡老板将自己的车丢在歌城里,自己打车将春梅二人送到刘瑾家里。刘瑾先让胡老板去卫生间冲澡,自己和春梅搭起话来。春梅见状,她吓得吐吐舌头说,你怎么让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家洗澡?刘瑾嫣然一笑,无所谓地说,春梅,想通点,我们姐妹俩个伺候他吧,吃住穿他全包了,每年给我们每人十万。你看合算不?
春梅闻言,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她没想到刘瑾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她感到今晚不能在这里住了,便对刘瑾说,这样的话,亏你还能说得出口。你为什么不正儿八经地找个男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何必要做别人的情人?她正准备要离开这里,这时,胡老板从卫生间出来了。只见他裸露着上身,竟然故意露出浴巾下面的男人之物。然后,他色迷迷地说,春梅,听说你还是个大专生,像你这样的女人,都四十岁了,何必要留在农村委屈自己呢?你看人家刘瑾,多会享受!你不想学学她吗?
春梅见胡老板在自己面前露阴耍流氓,她气愤已极,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说,今天,我很不幸,见到了世上最龌龊的人。尽管他很龌龊,但我还要向他更正两点,第一,我是本科生,不是大专生;第二,我三十九岁,不是四十岁。胡老板,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春梅说完,便夺门而出。出来以后,她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这一夜,自己要到哪里去住?刘瑾不停地打着电话,可春梅压根就没打算接她的电话。最后,刘瑾发来了一则消息:春梅,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但黑灯瞎火的,你遇上坏人怎么办?回来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春梅回复刘瑾说,不打扰你们了,我登个宾馆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就回乡下,谢谢你多年的帮助!
来到虹云宾馆,春梅登了一个标准间。入住后,她草草地冲了一下凉,便打开了电视。但她什么也看不进去。让她惊讶的是,刘瑾怎么甘做别人的情妇,却不愿找个正经男人呢?她说自己被人包养,每年能挣十万,难道这是真的?她突然想到自己的丈夫两年多没回家了,而且往家寄的钱越来越少,他会不会在外面也有了女人?想到这,她激灵打了一个冷战。过年的时候,和丈夫一同去上海打工的王鑫回来了,而丈夫却没回来。春梅追问王鑫,王鑫回答说,三喜是因为春节期间值班才不能回家的。可王鑫在说话的时候,总是那么不自然。凭女人的直觉,春梅感到王鑫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她转眼就排除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丈夫从大学到现在,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两人心心相印的足迹,她断然不能相信丈夫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想到这,春梅随即拨了丈夫的电话。电话是通的,可一直没人接,最后,电话自动挂断了。就这样,春梅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遍,仍然如此。最后,是三喜打了过来。三喜说,对不起,老婆,刚才我在冲凉。这么迟了,打电话有事吗?春梅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即便你不想我,难道你也不想你的女儿和父母吗?
三喜一阵语塞。这时,春梅听到听筒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春梅紧忙问,你在哪?怎么有婴儿的哭声?三喜回答说,别瞎想,是电视里的声音。
春梅说,春节你没回来,马上就到五一了。五一能回家吗?三喜说,应该差不多,我尽量吧!
春梅挂了电话的时候,已近凌晨一点了。她回想起在刘瑾家的那一幕,内心居然产生一阵骚动。她知道,自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有生理欲望。她在想,人在食不果腹的时候,会为填饱肚子而拼命,而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也会为其他的事而郁闷,比如……春梅的羞涩在城市夜色的掩护下渐渐趋于平静。
眼看五一就要到了。这天,王鑫的老婆徐青匆匆来到了春梅家,她想约春梅一起去上海。春梅一听,她太想去了,可家里的一摊子事怎么办?女儿马上就要中考了,这个时候撇下女儿去上海合适吗?再说,三喜有可能五一要回来的。
春梅还是拿定了主意,她没去上海。在徐青即将奔赴上海的时候,春梅托徐青为三喜捎去了两双自己亲手纳的鞋垫。
五一如期而至,三喜最终没能回来,但他还是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向春梅垂问了女儿程程的学习情况,并询问了父母的身体状况和庄稼的长势情况,春梅一一作答。让春梅想不通的是,三喜唯独没有问她自己,这让春梅很惭愧。最后,是春梅自己主动问三喜,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想你不?三喜一阵干笑,说我知道你是想我的,我也想你。
还是女儿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夫妻的谈话,程程从母亲手中接过电话,和远在上海的父亲一阵笑逗,春梅只好下厨了。
徐青从上海回来的时候,程程已经上学去了。她来到春梅家,带来了三喜捎的上海特产梨膏糖、五香豆和五芳斋糕团等物。春梅见徐青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如此三番,春梅便急了。她说,你究竟想说什么?徐青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还是自己去一趟上海吧。三喜的工作很苦,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尽早回来。他一回来,你在家里务农,也有个帮手不是?
春梅问,究竟怎么个苦法?徐青说,上海的天气很热。不要说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就是在树下坐十二个小时,你受得了吗?晚上又热得睡不着,长期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春梅问,三喜他身体好吗?徐青说,看上去还结实,但人比以前瘦了。
徐青走后,春梅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便打电话给三喜,但三喜一直没接。等他回拨过来的时候,春梅又没拿电话,追徐青去了。徐青耐不住春梅的软磨硬泡,最终以实情相告。春梅在听闻三喜在上海另有相好、并且已经有了孩子的时候,她当即晕倒了。
等春梅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村卫生所的病床上,公婆也被人喊来了。只见公公蹲在卫生所的墙角下抽闷烟,他气得胡子翘得老高,直骂三喜是畜生。到这时候,春梅还在为三喜说情,她说,爹,你不要相信徐青的一面之词,徐青所言,未必就是三喜所为。我这就打电话给三喜。
春梅强打精神,拨通了三喜的电话。春梅问,三喜,我们夫妻十多年,我从学校跟随你到中堡,十几年如一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在上海有人了?三喜马上发誓赌咒地说,没有,绝对没有,不信的话,你来上海看。春梅再问,那为什么你两年多不回家?给家里的电话和钱也越来越少了?三喜说,我一来是忙,二来我想攒点钱在上海买套房,想接你们都过来。春梅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那天怎么听见你身边有婴儿的哭声?三喜说,我不是说了吗?那是电视里的声音。
春梅说,我在家伺候你的老的,抚养你的小的,你可不能在外面再找情人。你偶尔找个乐子也不打紧,但你不能把心给外面的女人。你若如此,我便心安!
春梅的话还没说完,公公就一把抢过春梅手里的电话,对着听筒就大骂起来,畜生,你给我回来!我不稀罕你上海的房子!
春梅不知是怎么走出卫生所的。当她再次来到芦苇塘的时候,她见芦苇塘变得比以前凄迷,天气阴沉沉的,空气显得十分沉闷。她心里盼望着一场透雨,好将自己心中委屈的火焰熄灭。
打这时起,春梅心里就暗暗酝酿着一次上海之行,时间就定在女儿中考之后,那应该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春梅还算想得开。第二天,她依旧下地干活,但明显心不在焉,游眼无神。眼看就要下雨了,她收起锄头,准备回家。在途径芦苇塘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芦花抽穗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年的芦花要比往年开得早。这使她想起前几年的秋季,她和三喜一起下地,他们身披满堂的芦絮,在红灿灿的夕阳下暮归,池塘里映出一对情侣的身影,那是怎么的恬适?
春梅伏在池塘边洗手,看到水中的自己,当年花朵一样的脸庞,如今已变得黑干憔悴。水中的身影,孤零零的,像在诉说一个凄婉的故事。当年自己在芦苇塘洗手的时候,身后总有一个男人在向她微笑,如今的身后,只有透凉的轻风。天空飘下几点小雨,落在芦苇塘里,冲出一圈圈的涟漪,渐渐扩散开来,忧伤的芦苇塘好像也在流泪。远处的阴霾,宛如黑云压城一般涌来,几乎令她窒息。
春梅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叫做痴心的女子负心的汉;她又想起了在这里溺水身亡的王兰。王兰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在遭遇男友抛弃后寻了短见。芦苇塘的东侧有一个拉牌。拉牌下面的岩体被水力冲刷而掏空,上部却像跳台一样伸进池塘。那年的夏季,心灰意冷的王兰来到这里,她从拉牌上一头扎入渍泥坑中再也没有上来。无言的芦苇塘,从此便荡漾着一段凄婉的传说。春梅来到拉牌上,她想结束这噩梦一样的生活,但父母和女儿的笑脸又涌上她的心头,亲情的呼唤使她走下了拉牌。
春梅刚走下拉牌,天空中的阴霾便翻卷而来,豆大的雨点冲天而落。顷刻间,中堡一带狂风大作,暴雨肆虐,水花遍地而开,黄泥滚滚而来。春梅夺路回家,却跑丢了一只鞋。
洪水在中堡沟肆无忌惮地飞泻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像地震一样在咆哮,又像怪兽一样在怒吼。这时的中堡人,谁都不知道,芦苇塘已是危在旦夕。
不到一刻钟,洪水已漫上芦苇塘大坝,排洪沟附近渐渐出现管涌现象。转眼间,芦苇塘已经溃坝,滔天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席卷而下。
就这样,在这里伫立了40年的芦苇塘决堤了。幸好,中堡的居民都居住在高处,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阔沟的庄稼,尽数冲毁。大坝决堤的一刻,春梅心如刀绞,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她感到天要塌下来了。
天擦黑的时候,公公回来了。他浑身泥污,衣衫狼藉,赶出去的一百多只羊,只回来了十来只。
从这天开始,春梅一病不起。不知是暴雨袭身所致,还是芦苇塘溃坝所系。婆婆说,春梅的病由终归于那场暴雨的惊吓。
十来天后的一个傍晚,中堡的简易公路刚刚恢复通车,春梅家就来了一辆出租车。来人是三喜的哥哥大喜。大喜远在天津,他突然惊现老家,这出乎全家人的预料。大喜进门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半岁的孩子。但任凭父母如何追问,大喜就是不吭声。那孩子,一直在哇哇大哭。
沉默了许久,春梅说话了,大哥,你放心说吧,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三喜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喜闻言,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公公婆婆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对视一眼便双双昏厥过去。大喜和春梅紧忙掐二老的人中,砸他们的后背。终于,公公首先醒了过来。他胆怯地问大喜,三喜果真殁了?半晌,大喜才说,是的。他和他那个相好在十天前双双遭遇车祸,肇事者通知了我,我没敢告诉你们。听保姆说,三喜在上海还有一套二手房子,价值不菲。这是三喜的命价,共计50万。
春梅听了,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芦苇塘一样从眼眶泻下。她抹把泪说,俗话说,痴心的女子负心的汉,没想到这话在我身上应验了。俗话又说,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感悟了这两句话,也不枉今生了。
说完,她从大伯子怀中接过了那个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