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岁兰考讲解员面对39位中央领导人没敢说的心里话

李国庆和中央领导人的合影。李国庆先后为3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和数不清的干部群众讲解过焦裕禄事迹，被誉为“功勋讲解员”。澎湃新闻雍凯图

  【编者按】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清代文学家、书画家郑板桥的这句诗在其后数百年间反复为政界人士引用。
        目前，包括中共中央总书记在内的中央领导人不定期赴各地考察调研，也是了解“民间疾苦”的一种方式。在考察过程中，中央领导人总会和一些当地民众亲切攀谈，嘘寒问暖。
        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访了这些近距离接触过中央领导人的民众，倾听他们没敢或没有对领导人说的话。
        今天（7月23日），我们推出系列回访第一篇，讲述的是河南兰考焦裕禄事迹讲解员李国庆的故事。

李国庆给中共中央前总书记胡锦涛讲解的老照片。澎湃资料图

        李国庆年过八旬，银发寸生，背部稍显佝偻。在河南省兰考县，他是当地的小名人。
        在担任焦裕禄事迹讲解员的28年里，李国庆一共见过3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这些领导人就包括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以及中共中央前总书记江泽民、胡锦涛。
        5月20日，在李国庆家正厅的墙上，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看到了一副用四张照片“凑”成的大挂像。
        “这四张照片分别是受习近平接见、和江泽民合影、给胡锦涛讲解，还有在穆青新闻思想学术研讨会的存照。”李国庆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这四张照片，代表了他后半生的际遇。
        1964年焦裕禄去世后，兰考县委决定出学习焦裕禄简报、迁葬焦裕禄遗体、举办焦裕禄事迹展览。
        李国庆自幼喜欢写字，宋体字写得很好，因此参加了焦裕禄事迹展览组织工作。在一次陪同当时县委常委班子参观焦裕禄展览馆时，因为讲解员不在，李国庆被领导指派当场即兴讲解。
        自那以后，李国庆就成了一位专心讲解焦裕禄事迹的“义务讲解员”。他不是一个“形象好、气质佳”的年轻姑娘，还操着一口地道的兰考话，但是总有人喜欢听他讲。
        听过他讲解的人评价，李国庆讲焦裕禄实在，没有形容词、副词，也没有朗诵诗歌那样的抑扬顿挫，就是给你讲一个老人的回忆。
        在讲解过程中，李国庆接触过不少国家领导人，他也有很多心里话想跟这些“大领导”讲讲，比如他对焦裕禄的感情，比如他所受到的委屈，以及乡亲们的生活。
        但在一次次解说中，李国庆欲言又止，最终忍住了。为表达心意，他曾手书有关焦裕禄的文章，装订成古装珍品书，寄送给习近平。
        李国庆说自己曾有机会利用工作之便，为家人谋福利，但这位“心底清明”的人觉得，这些全是因为焦裕禄曾在兰考操劳致死才有的，这些都是焦裕禄的，他不能贪不是自己的东西。
        “我就适合当一个得到相应尊重的歌颂者。”李国庆说。

1991年，李国庆为开封火车站员工讲解焦裕禄事迹。澎湃资料图

“要照顾好他们的生活”
        1991年2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去兰考视察。
        当时李国庆已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讲解员，接待过很多重要访客。但由于讲不好普通话，于是，县里决定，让李国庆在一周之内培训速成一位名叫朱春艳的讲解员。
        最后，在江泽民视察兰考时，朱春艳主讲，李国庆就站到旁边“督讲”。
        “江总书记听得认真，他没有多问。”李国庆回忆，江泽民听后，很快就走到桌子前准备题词，素爱写字的李国庆仔细观察了江泽民走笔的方式，提笔、蘸墨、写“向焦裕禄……”
        李国庆清楚地记得，江泽民在写“裕禄”两字时，因为是一个衣字旁，一个示字旁，江泽民两个都“挑”了一下，随后，在“裕”字上加了一点。
        “挺想和江总书记切磋一下的。”李国庆内心里痒痒，但直到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准备合影时，他才回过神来。
        犹豫几番，李国庆决定跟当时的开封市委书记说“我也想给江总书记合影。”于是就有了李国庆客厅中的组合照片之一。
        1994年5月14日，是焦裕禄去世30周年纪念日。那天，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党校校长胡锦涛来到兰考，参加纪念活动。
        胡锦涛到达之前，兰考县委照例在头疼讲解员的事。
        李国庆回忆，很多领导都听不惯“抑扬顿挫的诵讲”，“没办法，我这个老头子，再次上任了。”
        这一年是30周年纪念，李国庆非常慎重，他专程跑去理发、修面，换了新衣服买了新皮鞋。
        李国庆每天都跑去排练好几遍，要求自己“在规定时间内，把所有值得回忆的画面讲完”。
        李国庆记得，胡锦涛当时比较瘦，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后，就握着他的手说，“很高兴能听到你的讲解。”胡锦涛听得比较投入，似乎在跟着李国庆的回忆或喜或悲。
        这个一听一讲的镜头，被捕捉下来，留存到了李国庆手中。
        2009年4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去兰考考察。当时，李国庆与另外4位老人，作为“与焦裕禄一起工作过的老同志”，被习近平接见。
        李国庆回忆，当时习近平说：“你们都是当年跟着焦裕禄对兰考做出贡献的人，今天我来看望你们，祝你们健康长寿！”
        “他还专门转头对省领导交代了几句话。”李国庆对习近平这个动作记得很清楚，那天习近平就站在那里，也不让老同志多走动，很关切地对时任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等人说：“要照顾好他们的生活。”
把心意写给总书记看
        习近平在2009年的这份关切，让李国庆当时，心里一暖又一酸。
        暖，是因为李国庆觉得，习近平似乎格外了解焦裕禄，和他心里存有一样的感情。他觉得，这是他和这位大领导有共同语言的地方。
        酸，是因为这些年，李国庆这位“义务讲解员”，难免会受一些委屈。比如，李国庆曾帮焦裕禄陵墓申请到了“国宝级单位”，但并未获邀参加立标志大会。
        1990年，李国庆给中央领导人写信，希望将焦裕禄烈士陵园，列为“国宝级单位”，这一提议在1992年获批。
        但参加立“国宝”标志大会时，李国庆却因无“嘉宾证”，被民警拒之门外，有县领导看见他时还问：“老李你来有事么？”
        李国庆说，这些事，让他心里凉半截。
        2009年以后，李国庆就挺想把这些酸的、暖的，找一种方式表达出来。表达遗憾的方式，就是写字。
        在2009年以前，李国庆已经写了数十年的字。由于多年为焦裕禄办展览，他对宋体字情有独钟，宋体字的10个基本笔画，10种结构形式，12个章法特点，他都做过细致的研究，并自己用老式的油墨刻印版，编刻、装订了200余册《怎样写好宋体字》一书。
        此外，焦裕禄墓碑、题词碑、护坡石墩三处均刻有李国庆的宋体字。兰考烈士陵园里这些建筑上细小的字眼中，刻着李国庆认为最荣幸的工作业绩。
        退休后的李国庆，每天上午都会佝偻着背，戴上老花镜，挑一根顺手的毛笔，在宣纸上练字。
        他写的内容，多半都是围绕焦裕禄。他曾手写了十多万字回忆录《我和焦裕禄的生前故后》，详细记述了焦裕禄生前二人同院相处的经历。
        2009年以后，李国庆每每提笔，总希望把过去没有表达的话，找个方式说一下。于是，他开始誊抄穆青的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
        “没这个文章，大家都不知道焦裕禄，兰考也不会因此受益。”于是，李国庆怀着感恩的心态专心誊抄。
        他把16开的宣纸装订后，先用红笔打格，横排13个格子，竖排18个，每个格子边长1.3厘米。
        全文8个部分，103段落，13619字，李国庆戴着老花镜，天天用毛笔正楷书抄，错一个字，就要整页撕掉重写。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写了34遍。写好以后，他挑出好的，寄给了习近平。
        李国庆说，他想让习近平知道，有他这样的兰考人，在用毕生时间珍藏对于焦裕禄的回忆，因为没有焦裕禄，兰考不会被人知道，兰考不会有如此的发展，“一个有良心的兰考人，得知恩图报。”
        此外，李国庆还曾用3个月时间，写成长达23.4米的长卷赠给《全国穆青新闻思想学术研讨会》，又将《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人民呼唤焦裕禄》等合计约24948字的文章，用半年时间写成长达46.8米的长卷，交给焦裕禄纪念馆长期展示。
        他说，这是他自己表达的方式。
当一个歌颂者就行
        李国庆总说，是焦裕禄改变了他的生活。
        但是，兰考很多认识李国庆的人说，他见过那么多领导人，完全可以正当表达自己的诉求，让生活变得更好。
        “的确有机会。”李国庆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因为“我的确做出了一些贡献。”
        焦裕禄故后，李国庆参与举办11次展览，修建过陵墓，讲解过革命事迹，为焦裕禄工作了28年。他还根据自己的体验，用4年时间编写了几万字的《焦裕禄烈士陵园十大建筑设想》交给陵园，供后人参考。
        李国庆的老同学李新德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他骨髓里都在宣传着焦裕禄。”
        除了向中央申请焦裕禄烈士陵园为“国宝级”单位，2002年，当得知焦裕禄烈士陵园未能入选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后，李国庆再次向中央领导写信。
        随后，国务院发函，增补焦裕禄烈士陵园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3年5月16日《汴梁晚报》上曾刊文表扬李国庆这一功劳。
        “有这些功劳苦劳，为啥不给自己要点东西？”在兰考，很多认识李国庆的人，都如此向他提议。
        也有人说李国庆比较“迂”。听到这些，李国庆的二孙女会扑哧笑出声来。她说，“俺爷就适合当个歌颂者。”
        为表达对李国庆的支持，李国庆的孙辈中，有人专门把手机铃声调成了《小情歌》，就因歌中那句“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
        对于现在的生活状态，李国庆感觉很满足。
        他说，这辈子，夫妻和睦、儿孙孝顺，还见过3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每个月有很多退休金，83岁了身体还这么硬朗，够了。
        活了83年，李国庆认为自己一直“分得很清楚”。
        他认为，上级批款、兰考变好，李国庆这个老头子能上电视、见领导，全是因为在50年前，有一位叫焦裕禄的干部。
        “所以，这些东西，都是焦裕禄拿命换来的，我做人不敢多贪自己不该贪的东西。”李国庆说。
        每年5月14日，焦裕禄祭日时，李国庆都会照例将墓碑、屏风墙和两个题词的所有文字镀金。
        “我没事就在陵园里走走看看，想想过去的岁月，然后再看着它们像日历牌一样，一张张被撕掉。”李国庆在日记中写道。来自澎湃新闻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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