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朋友小艾今天交给我一张信用卡帐单，两千块，我看着那个火烫的数字，感觉额上的青筋都在不受控制地乱跳。

我说小艾咱能不能不这么花钱？金融危机波及全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做投行的，分分钟都像踩在刀尖上。你这么花着我的血汗钱真的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小艾把帐单一把抢过来，冷冷地说，那我自己付好了。然后她摔门而去。

公平一点说，小艾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物质女，她也懂得记帐与积蓄，只是最近她忽然增加了许多开销，因为老家的妹妹要结婚，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连被褥毛巾都要她这个据说在大城市混得风声水起的姐姐买单。

然而我们并没有混得怎么好，我不过是个投资经纪人，我明白一旦自己失业，或者收入大幅度缩水，对于我自己和小艾都意味着什么。可是小艾说，我一个大男人，整天盯着女人花钱，真是十分的难看。

是很难看，在小艾眼里，一贯洒脱大方的我，忽然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抠门男，惊恐地干涉着她的花销，显得十分的委琐。

除了限制她花钱，在日常的消费上，我也开始吝啬起来，以前每周必进一次的电影院，牛排馆，酒吧，现在都被我贴上了封条，小艾每每撒娇说，老公我今天不想做饭，我们出去吃吧！我便说，你不想做我来做。

然后我卷起袖子进厨房，可我一个大男人，除了把厨房搞得像战场，把食物煮得像煤炭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的结果是，小艾怨声载道地接过烂摊子，把我从厨房赶了出来。

后来，小艾便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整天就坐在电脑前，无聊地翻着淘宝网页，我随便问一句，你要在网上购物啊？她就怒气冲冲地说，过过眼瘾不行吗？

日子忽然就变得愁云惨雾起来，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我和小艾的日子变得百无聊赖，我们变得没有多余的话讲，因为一讲就要扯到钱，扯到节约，扯到害怕失业的恐慌。我想小艾已经听厌了我的唠叨，所以，她决定拒绝和我交流了。

有一天，同事告诉我，亲眼在咖啡馆看到小艾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没有质问小艾，尽管我越来越闲，公司里的业务量在以惊人的速度锐减，收入缩水已成定局，而我，宁愿把空闲的时间用来蜷在沙发里发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话说，问她，势必又要吵起来。

曾看过一个新闻，有一个位于北极的国家，半年的时间是白天，半年的时间是黑夜，于是在黑夜过去后，这个国家百分之五十的家庭都会解体，因为在漫长的黑夜里，他们彼此都快要窒息了，唯有等到光明来到之后狠狠地抛掉一切陈旧腐烂的东西，包括空气，包括伴侣，然后再重新出发。

我想我和小艾正在度过这漫长的黑夜，彼此抛弃的日子终归要到来，这不，她已经开始行动了。而我，除了将悲愤压在心里外，又有什么办法？重庆的冬天没有暧气，却阴冷潮湿，那种凌厉的冷，丝丝地浸到骨头里，像虫子一般噬咬着你，驱赶着你，麻木着你，于是情感的欲望被降到最低，直至，没有了爱的力气。

周末出了一点太阳，屋子里的空气居然有了霉味，我不得不去外面透透气。巷口有个擦皮鞋的女人，这么冷的天，可是女人只穿着一件款式老土的薄外套，在那里执着地等待生意。

我走到她面前时，不由自主就把鞋子伸给了她，我并不需要擦皮鞋，可是女人等待的神气打动了我。

女人活跃起来，一边娴熟地为我的鞋子上油，擦拭，抛光，一边试图与我攀谈。女人说，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先生擦了鞋子好过节。

我没想到这个农村女人竟然也知道圣诞节，这种只有小艾这样的小资女人才会坚决拥戴的洋节，与普通中国老百姓关系不大。

女人兴兴头头地说，怎么不知道？我老公还说到那天送我一双新袜子呢！

女人大约有三十几了，可是说到那即将来到的圣诞礼物，她脸上竟有了少女的光泽。

鞋子擦好了，我给了女人平时十倍的价钱。我说，你老公送你新袜子，你可以回赠他一双新手套。

我给小艾打电话，响了许久她都没有接。我只好一直拨一直拨。相恋六年，我发现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焦急过，这个女人就像长在了我的生命里，我从没想到有一天她真正离开我该怎么办。

六年，我记得起最多的就是对她的指责，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善于家务，把我照顾得很舒适，喜欢打扮，带出去总是很给我挣面子。其实我是爱她的，可是在一瞬间，我们的感情似乎被经济寒冬给冻住了，现实像海水里的礁石，露出凌厉的棱角。恐慌来袭，风花雪月远去。

小艾回电话时，我说，你在哪，我来接你。

小艾低声说，我还是坐公交车吧，要不你又说油价太贵了。

那天我固执地开车去接小艾，然后车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拥堵的解放路，慢悠悠地往前挪。

这样兜风的机会我们许久没有过了，因为我一再强调油价太贵，停车太贵，总之什么都贵。我这时有点不敢想曾经的自己，其唠叨的模样，到底有多么的讨厌。

小艾忽然指着窗外掠过的电影海报惊喜地说，半价哎！

曾经的我和小艾，喜欢坐着双层公交，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然后专门寻找有半价的电影院，找到了，就跌跌撞撞地跳下车。

后来，我们不坐双层公交了，也不去看半价电影了，因为我们买了车，却很少用它来兜风，有了睡懒觉的习惯，半价电影票早在我们睡醒之前就卖光了。

我们丢掉了许多曾经的好日子。而在风雨中的承受力，还不如一个擦鞋女人，她的生活显然比我们困苦得多，却一直记得将要到来的圣诞节，因为会有一双老公送的袜子，礼物很便宜，却一定很温暧，暧到让她忍不住讲给陌生人听。

我们也有过拥有一双袜子做礼物便很快乐的时候，可是年代久远，远得记不得了，不是吗？

这天我问了小艾一个问题，我说，小艾，你还爱我吗？

小艾沉吟了许久，她说，如果你要问我和别的男人去喝咖啡这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那只是一个保险经纪人，我向他咨询在经济危机时，该采取何种投保方案才比较科学和理性。你强调开源和节流，我这么做只是想向你证明，我有听你的建议，并愿意分担你的忧愁，因为……

她停下来，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