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小轩被蝉声闹醒，好半天，他想起自己高考落榜，然后呢？怎么睡到了这里？这是间医院的高级病房，床的对面摆着沙发电视。

老妈见小轩睁开眼，先是一喜，然后泫然泪下，你这孩子我白养你了。

小轩的脑子里闪过什么，像闪电，像云朵，一下，没抓着，再努力集中精力去想，再一下，他问：她呢？

老妈的脸拉得很长，说：她还会等你醒过来吗？她巴不得你再不要睁开眼！

老妈把电视打开，找到本市新闻，正在说一起富豪凶杀案，那富豪资产过亿，在某个下午，富豪去一小区的途中遇害身亡，同日下午，小区有一19岁男孩自杀未遂，小区保安曾看到男孩浑身是血冲进楼里。警察正在对此案调查中。

小轩指着电视，说：是我做的吗？我没自杀，我就是吸了根烟，头晕得厉害，大概太害怕了……

老妈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她说：你怎么能替她出这个头？你知道她卷走了他上千万的资产，他对她不薄……

小轩愣了一会儿，他说：妈，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艾滋病。我不想做牢……

老妈手里的杯子落到地上，水溅了出去，连同那只杯子落地的声音一同被厚厚的地毯吸了去。

恍若隔世一般。

纵火

小轩是那个午后走进她的房间的。

整个房间都是薰衣草的颜色。不知从哪部电视剧开始，女人们就迫不及待地喜欢上了薰衣草。在小轩看来，那实在是种太普通甚至味道有些恶劣的植物，远不及自己出去玩时看到的漫山遍野的达子香好看。

女人波浪一样的长发半边荡在胸前，她冲小轩笑了笑，小轩搓着手，脑子里做着逃离的反应，身体去是靠近的姿态。

女人又是一笑，眼睛弯成了两片平躺的括弧。她握了他的手，放在她的颈上，她说：他不来，陪陪我。

小轩欠着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部外国片子，男女主角吻到一起，窗外的鸣蝉哇地一声叫得惊天动地。

女人握着小轩的手，伸进睡衣里。那一瞬间，小轩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东西炸掉了。

女人的嘴在小轩的耳边，她说：你个纵火犯。

小轩说：你是。手脚并不知道往哪里放。

女人咬了他的耳垂：我就是！

那个夏天，小轩高考失利，母亲一怒之下让他搬到家里的这处房子。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椅子。每天母亲会来一趟，送吃的喝的，打扫，小轩坐了监牢一般。

每天下午二点，她都会穿着条水粉色睡裙抱着只浑身雪白的猫坐在飘窗上喝茶。她在等人。没几分钟，小轩看到一辆银白色宝马X5上走下来个大腹翩翩的男人，男人上楼，很快她也便消失在窗前。

猫还在，它会冲小轩呲牙。

也许那只是两个不相关的人，但是恰好。男人从楼里出来时，女人会慵懒地再出现在窗前，会冲小轩笑。

她很好看，头发像波浪一样一样荡在胸前，一半摆在身后，楼很近，小轩看得见她水粉睡衣里隐约的轮廓。

小轩红了脸。

一连几日，大腹男人不见踪影，女人依旧抱着猫等一会儿。

这天，她叫小轩，她说：小孩儿，你来，我有事儿。

小轩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有点冒汗，换了件T恤与牛仔裤，跑了过去。

小轩有过一个女朋友，也去开过钟点房，那女孩太娇气，喊疼，小轩就没敢再深入。女人让小轩见识了什么是女人，最激情时，她说：叫我晴。小轩叫：晴，晴，晴。感觉像一只鸣蝉。

火烧连营，小轩下楼时，满身都是火。回到自己的楼上，用冷水淋浴，然后站在窗前，老妈刚好过来，问，是不是受凉了？

半梦

那个夜里，小轩实在忍受不了分离，他胆大枉为地敲了女人的门。屋里没人应答。

小轩只知道她午后在窗前，其余的时间，小轩好像从来没在意过。

小轩出门坐在楼口，凉风吹来很舒服。小轩渐渐清醒，回了自己家，脚上像踩着一朵棉花。

女人的电话居然跟了进来，她痴痴地笑，说：你来。

小轩在她怀里时，仍然觉得像是聊斋故事那么不真实。他问：刚才为什么耍我？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女人点了一支烟，给小轩抽一口，小轩被烟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泪流满面，女人吻那些泪，笑：真是孩子。你来时，我用你的手机打了一下。

小轩立刻笑了，这证明她不是跟他玩玩，她在意他。小轩说：晴，不许叫我孩子。口气仍是孩子一样的任性。

他说：你是他二奶吧？跟他分开，我养你。仍是孩子的话。他不该这么赤裸裸地说这话，但是他说了。

她笑了，也笑出眼泪。她说：小破孩，你拿什么养我？

小轩把她按倒，生龙活虎地让她承认他不是个孩子。她似乎爱上了那种感觉，她说：轩，我老了。

我不在意。小轩先爱上的是她的身体，然后他必需要要拥有她整个人。必须，这是他的责任。

她推开小轩，重又点了一支烟，她说：如果你太任性，我们就完了。

再没话。小轩颓然无助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天青朗朗的，小轩嫌那月光太亮了。

那辆宝马X5再停在小轩的楼后面时，小轩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愤怒。他有拿把刀去给那大肚子一下，那肚子会像汽球一样瘪下去吗？

他走，小轩会立刻冲上去。进了门吊着脸，不理晴，晴居然也不理他。俩个人各自坐在沙发一边。小轩像个想被大人注意，结果被忽视的孩子一样愤愤不平，有一次，哭了。他说：我们结束。

晴凑过来抱住他，他立刻软化了下来。她给他看自己胸前的伤痕，他打的？晴点了点头。小轩立刻觉得自己要保护晴。

晴点了烟，说：我22岁大学毕业，在他公司里做文员，加班，他污辱了我，我去公安局报了案，结果公司里的人都证明我跟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说他是真心喜欢我，于是我搬到了这里……

小轩吻去她脸上的泪。她没化妆，脸上有细细的皱纹。小轩觉得自己真的很爱她，爱她那些苍桑与皱纹。

小轩觉得自己是个骑士，拯救自己爱的女人，天经地义。

爱上他后，小轩学会了吸烟，想她时，他就吸烟。烟是从她那拿来的。

断点

她越发瘦了下去，某一日午后，银白色宝马开走后，小轩去她家，门开着，她斜躺在床上抽烟。

他坐在她面前，她拉着小轩的手，说：别跟我闹别扭，我没这力气了。说完，泪水一条河一样流了出来，小轩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说：他不拿我当人。

这句像一把利刃刺进了小轩的心脏，他那么宝贝她，大腹男人怎么可以……他的眼泪落到她的身上，他说：我们走，离开他！

不行的，我们逃不出去！我跑过，但是，你看！

晴伸出脚给小轩看，脚踝处有蜈蚣一样爬的伤疤。

小轩吻到那脚踝上，心碎得无以复加。

他准备了一把刀，是超市里选的，应该很锋利吧，小轩买了块骨头试了一下，自己被自己吓住了。小轩长这么大，从来没摸过生的肉，没把血弄到过手上。

整整四天，小轩没有去她那。他躺在床上，连窗口都不去。她也始终没打电话来。老妈来以为小轩生病了，要么就是太闷了，顶着大太阳带他去了趟医院，开了一大堆药回来。在小区门口碰到她，她的没有化妆，头发也很乱，瞟也没瞟小轩一眼，径直向小轩后面的楼走了过去。

好容易捱到老妈走，小轩一刻都不能等进了她的房间。她人淡淡的，给他倒了杯水，说：怎么去医院了？

小轩一愣：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

我也去了。她掏出一张化验单给放在他面前：抗体阳性。小轩的脑子嗡了一下，什么意思？

她掏出烟点上：那王八蛋得了艾滋病，我也得了……

小轩觉得生活的某一个链条生生地断裂了。

其实，他一直是个好学生，如果不是高考把答题卡的顺序添错，考个一本肯定没问题……

小轩抱住她“呜呜”哭，她抹了把眼泪，说：我对不起你，我要杀了那王八蛋，然后我也不活了。

小轩觉得眼前出现了一道阳光，他可以跟她在一起了，永永远远，她只是他的！

两个人如溺水之鱼一般相拥在一起，午后的阳光甜腻得如一块奶油蛋糕。

小轩点燃一支烟，很投入地吸，他说：做我们想做的，你等我。

依照小轩的主义，她把大腹男人约来，他躲上房间里一刀就把他结果了。可是，她说这样不行，要再等等。再等什么，她没说。小轩也便没问。

破碎

几个警察走进小轩的病房时，蝉又很心齐地叫了一阵。小轩说：能给我一支烟吗？

一个警察掏了一支烟递给小轩，小轩抽了一口，跟自己抽过的味道不一样。但又不好再要，忍着，身体五腑六脏要碎掉一般难受。

长得很像佟大为的警察递给小轩一张照片，问小轩认识吧。照片上是她，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她的下颌搭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身上。

小轩声音哆嗦着问：她死了吗？

她自然没死，在小轩杀掉大腹男人那个下午，她坐飞机去了加拿大，照片上那人是她的未婚夫！

小轩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你们胡说呢，你们骗人，她最爱的人是我，她得了艾滋病！

“佟大为”跟身边的矮胖警察相互看了一眼，他拿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放着小轩常抽的烟，他说：这烟里加了料，什么是料你知道吗？是海洛因！

小轩头疼欲裂，艾滋病，海洛因，还有什么？

“佟大为”笑了一下，那是左玉晴骗你呢，根本没什么艾滋病，还有，你杀的也非她什么情夫，其实是她的合伙人，当然，他们有无肉体关系，我们并不关心！她做了最后一单生意，不过是想用你除掉于强，就是那个开宝马的胖子。

阳光照得小轩睁不开眼睛。那些蝉再次一起咏叹调。她叫左玉晴吗？照片上那男人跟她在一起时，也是喊她晴的吗？

“佟大为”还在絮叨：她男友出国留学六年，都是她在供他，一个女人，走到了这条路上……

小轩的目光瞟向窗外，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午后，阳光像一块奶油一般倾泻到他和她的身上，她波浪一样的头发覆在他胸前，她说她会买好机票，他动完手，他们立刻会飞往三亚，她说：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们都要在天涯海角过一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你就是杨过，我就是小龙女……

眼泪顺着小轩的面颊不停地往下淌，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并没有按事先约好的等在那，她的电话打进来，说：你先抽根烟，我一会儿就到！

小轩打开了一盒她新给他的烟，吸了头晕眼花，最后的记忆是：午后阳光里，做我们想做的……

那是她最初在他身上纵火时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