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的装饰设计公司来了一批实习生，沈海乔是其中最笨的一个，就连CAD这种软件都用不利索。可她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她长着一张狐狸的脸，眼神会放电。

我比她年长五六岁，我有各式各样的女朋友，她们分布在这城市的各个角落，却谁也抓不住我。所以沈海乔在一个深夜给我电话，说她被室友反锁在浴室了，让我去解救她，我忍不住就在电话这头笑了。

沈海乔再老道，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她住的公司宿舍，是我每月800块租下来的旧房子，所以那个浴室，从来就锁不上，作为老板，我怎会不清楚。

我一脚踢开了那道形同虚设的浴室门，沈海乔身上裹了一条大毛巾，扑进了我怀里。

天亮后我醒了，沈海乔已经穿好了衣服。

这种玻璃般通透的少女麻烦就在于，她们和谁上了床就会爱上谁，所以我必须要申明点什么。我说，海乔，昨晚的事实在对不起，希望你原谅我。

我没想到沈海乔一点受伤的表情都没有，她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从今天起，我会消失。

沈海乔离开后一个星期，我接到一个电话，我的竞争对手柯大伟在电话里态度强硬地要求我退出一个竞标项目，那个项目我跟了差不多两年，如果成功拿下，我可以让自己公司的规模和实力提升不止一个档次，柯大伟凭什么要求我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退出？

柯大伟却说，就凭你强暴我女朋友。我手上有你的体液和录像做证据，如果不退出，就等着吃官司吧。

这天沈海乔穿着紧窄的一步裙，我看着她穿过小区大门，上楼，某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我站在楼下，抽一支烟，安静地等着她。

沈海乔的踪迹，是我托阿毛找到的，阿毛是个小偷，在我还没有开公司当老板的时候，曾在公交车上被他偷走了钱包，可是他拿走了钱，却把证件通过包里的名片给我寄了回来。我喜欢盗亦有道的人，所以我和阿毛成了朋友，我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朋友，柯大伟之所以敢算计我，是因为他对我缺乏了解。

不过五分钟，沈海乔就出来了，她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的，头发散了，高跟鞋拎在手上。在她前面，柯大伟在急速走向汽车，沈海乔像个神经病一样冲上去，扭着他不放。柯大伟在挣扎，沈海乔也在挣扎，夜色里，两个人像在演一部无声的黑白片，直到柯大伟一把将沈海乔推倒，然后钻进汽车开走了。

沈海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然后她哭了，用手遮住眼睛，不敢与我对视。

柯大伟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时，刹车失了灵，一头撞上护栏，汽车报了废，而他则断了一条腿。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海乔时，她的脸色在灯光下震了震，然后问一句，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而是阿毛干的，他有一帮子喜欢动手脚的兄弟。

沈海乔伸手抱住我，她说，别为我做任何事，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爱你。

其实沈海乔想太多了，我并没有为她做任何事，我的仇是针对柯大伟的，他让我蒙受了巨额的经济损失，这个仇，与沈海乔爱不爱我无关。

看见沈海乔和张胖子单独在皇家假日酒店吃饭时，我的吃惊多过愤怒。

张胖子是我最近捧着的财神爷，因为我要从他身上拿到近8000平米的装修项目。可是沈海乔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要求她出去攻关，我和柯大伟不一样，我不吃女人挣来的饭。

当沈海乔回来时，看到她的衣服包包被我从衣柜里清出来，扔得满地都是。

我想把沈海乔赶出门，沈海乔拼命抱住沙发扶手，我拼命抱住她的腰往后拖，这场面如果被第三人看到，肯定滑稽极了，所以沈海乔扑哧一声就笑了，她一笑我顿时没有了力气。我说，沈海乔你害死我了，你害得我多么惨。

沈海乔说我知道，我用一生补偿你还不行么？

我说放屁，你再敢对那胖子放电我就掐死你。

没想到阿毛在柯大伟面前供出了我，有时候盗亦有道这四个字，要看谁给的筹码更高。

我今年二十八岁，毕业六年，在这座别人的城市，挣了一辆奥迪，一幢140平米的房子，和无数的女人。我从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破产，更糟糕的是，会进监狱。

柯大伟最终不肯放过我，他要用我后半生的自由，来祭奠失去的那条腿。

沈海乔在黑暗里抱住我，她的皮肤和嘴唇都是冰冷的，我没有兴趣搭理她，也不愿意她抱着我，她就固执地摸着我的脊梁，将身体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

第二天，沈海乔没有回来，我独自在家做了饭，然后把电视打开，将一桌菜吃了个干净。也许这是我在自己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也许明天早上，警察会敲开我的门，对我出示一张涉嫌蓄意杀人的逮捕证。

沈海乔在凌晨五点回来，她回来时我正坐在客厅抽烟，满地的烟头，把实木地板烙出一圈圈丑陋的烫痕。我说，总得在这屋子里留一点我的痕迹。

沈海乔说，你可以在这屋子里做一切你爱做的事，每天，随时。

沈海乔说，我陪张胖子睡了，所以那张合同签下来了，然后我把它让给了柯大伟，他答应不起诉你了，反正腿已经没了，他不会和钱过不去。

我站起来，冲她声嘶力竭地怒吼，滚！

我似乎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一堆的朋友，一堆的女人，就连柯大伟，在一些场合见到我，都淡淡地点个头，好象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这就是男人的江湖，追求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一个相对的平衡。而女人呢，不过是湖中的一串水花，她们在阳光下晃花了人的眼睛，可是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真的不留痕迹吗？至少，我的客厅地板上，那一圈一圈的烫痕是真实的，它们记录了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其实我知道沈海乔去了哪里。我随时都可以冲出门，把她从那个油腻的胖子那里拉回来，不管明天我会被砍头还是坐牢。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手指狠狠地戳进头发里。

我的心真是很痛很痛，痛到不能呼吸，以前总是嘲笑这么酸的句子，嘲笑这么酸的爱情，现在才知道，嘲笑的人才是白痴。

沈海乔死于一年后的端午节。这一天她去游泳，可是她在2米深的水底脚抽了筋，就再也没有上来。

有人说，因为她在水里时，看到一个男人从面前走过，那个人是她认识的，她在水里扬了一下手，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可是男人没有听见，然后她就沉下去了。

那天我去新落成的游泳馆谈一笔生意，那里有个超大的桑拿房需要装修，我恍惚听见有谁在背后叫我，但游泳馆里人太多，声太杂，听不真切。

我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她长了一张狐狸脸，眼神会放电，所以我打算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