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溪很美,朱珞也同样
朱珞在信里说,你来吧,荨溪很美,陈灿就来了。
很多年后,陈灿都搞不清楚,当初究竟是因为朱珞还是因为荨溪,他才去了那座小镇,但终究是去了。
荨溪比陈灿想象得要美,朱珞也同样。
其实,在此之前,陈灿已经见过朱珞的照片了,是朱珞随信寄去的,照片上的朱珞很美,像清晨叶片上晶莹的露珠,但按照陈灿的惯例思维,女孩子但凡要送人照片,定会挑了自己最漂亮的那张,可是,直到见到朱珞本人,陈灿才明白,自己的惯例思维出了差错。
陈灿断定,那张照片一定是朱珞最丑的一张。
陈灿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觉得他不该来的,他隐约感觉到,会发生些什么,也或许不会。
他拍下了她窗口的灯光,却没有勇气辞行
荨溪七日,陈灿一直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一座旧得被风吹过都会吱吱作响的木楼。地方是陈灿选的,陈灿住二楼,从狭小的木窗望出去,就是碧绿平静的荨溪,像朱珞深而清澈的瞳孔。荨溪上有又窄又长的竹桥,穿过竹桥,向左拐二百多米就是朱珞的家了。陈灿看得到。
每日,瘦瘦的朱珞都用竹叶包了外婆做的小吃,穿过瘦瘦的竹桥来招待所找陈灿,看陈灿狼吞虎咽的吃下,才带他去荨溪的每一处景点。那时正是署期,朱珞有的是时间。
陈灿三十岁,北方古城里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朱珞十九,南方小镇上和外婆相依为命的高中生。他们原本不认识的,后来陈灿一直供稿的报社组织了一次爱心活动,朱珞就成了陈灿的资助对象。
那时候,朱珞才上初二,后来四年他们一直书信来往。最初,如果不是因为朱珞的字写得很绢秀,陈灿是不会抽时间给她回信的。
但陈灿回了,由最初的回信,到后来的主动写信给朱珞,陈灿记得,其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但他还是不自觉地习惯了这种习惯。他感冒了,想去世的母亲了,工作上遇到麻烦了,甚至吃坏食物拉肚子这样的事,他都会写信给朱珞。当然,有好事喜事,他也会第一时间写信给朱珞。朱珞在信里跟陈灿说的,也无非这些琐碎的事情,再无其它。
而这一来一回就是四年。
朱珞是从陈灿的回信里知道陈灿想拍一组南方小镇的专辑片的,所以她说你来吧,荨溪很美。
其实那只是陈灿的一个闲暇期,他只是想趁着这个时机拍一套专辑,他完全可以拍沙漠,或者雪山,也可以休息。可他在写给朱珞的信里说,他想拍南方小镇。
陈灿爬在招待所的小木窗上,一边回想着过往细节,一边看着朱珞踩着淡淡幕色穿过竹桥的娇小背影。
陈灿笑了笑,燃起一支烟,他想起了朱珞瘦的锁骨和肩。烟雾缭绕里,朱珞已经进了自家小院,随后,朱珞家的小木窗上便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陈灿从包里拿出相机,拍下了朱珞亮着灯的窗户。
那是陈灿离开荨溪的前一夜,他准备坐第二天早上六点荨溪通往县城的头班班车离开这里,他没有告诉朱珞,他不清楚为什么。
她像一株还未长成的植物,他不舍得
那一夜,陈灿一直在窗前站到朱珞家窗口的灯光熄灭后,才上床躺下,他做了很多梦,朱珞都在。她的马尾,连衣裙,还有瞳孔,长而弯曲的睫毛,都在。
第二天醒来,已经七点了,雨很大。陈灿有些慌,他只穿着一条底裤扑到窗口,往常这个时间,朱珞已经抱着早点赶过来了,今天雨这么大,她或许不会来了吧?陈灿这么想着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陈灿忘了自己还没有穿上衣服,便匆匆拉开了房门。
湿漉漉的朱珞抱着一大包竹叶包裹的食物站在门外,她长长的黑发和连衣裙被雨水湿透,紧紧地贴裹在身体上,像陈灿狂长的欲望。
为什么不打伞?陈灿有些怒。
朱珞抱了抱怀里的食物,看看陈灿,那一大包食物让她没办法腾出一只手来撑雨伞。
陈灿忘了他是怎么把朱珞抱进怀里的,他只记得朱珞怀里的棕子散落一地的时候,屋子里瞬间弥漫开来只有荨溪和朱珞才有的潮湿的竹叶香气,淡淡的。
朱珞贴在陈灿怀里,发出细微而且急促的喘息,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陈灿顾不了更多,他发疯似的亲吻朱珞的睫毛和唇角,朱珞竟也有些笨拙地迎合着。陈灿开始挤压她的身体,他将她身体里的雨水都挤压进松软的被子里,她没有拒绝。他想进入她,像进入另一个可以让欲望飞翔的世界,可他的手触到了她笔直潮湿的头发,它们像一丛还没有长成的植物,透着淡淡的,竹叶的香气……
陈灿不舍得。
他期望她是杨子,那个有着棕密卷发无限风情的杨子,那个喝醉酒可以和任何男人回家的杨子。可朱珞不是杨子,陈灿不自觉地溃败下来,他用被子包紧朱珞,然后隔着被子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孩子。
朱珞一直闭着眼睛,将脸贴在陈灿的怀里,后来,她竟然睡着了。
陈灿收拾了行李,在朱珞床头留下两千元钱,便匆匆地逃走了。
他说我害怕自己会忘不了你,她说我已经把你忘了
陈灿辗转换了几次车,才回了那座有着很多霓虹灯和酒吧的古城。
回去的头一天,陈灿就约了杨子,他们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喝很多的酒,抽烟,当众调情,然后醉醺醺的回家,做爱,看叫不上名字的碟。
但杨子熟睡的深夜,陈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爬在阳台上给朱珞写信,说我回来的时候换了好几次车,我每换一次车就删掉相机里一些和荨溪和你有关的相片,后来那些照片都被我删完了。
朱珞很快回了信,问,为什么?
陈灿说我害怕自己会忘不了你。陈灿没有告诉朱珞,有着她窗口灯光的那张照片他没舍得删,已经冲洗了出来,但光线太暗了,整张照片上除了大片的漆黑,再就是一点如荧火一样小而暗淡的光了。
朱珞再一次的回信里说,我已经把你忘了。
那一次,朱珞随信寄去的,还有陈灿留给朱珞的两千元钱。陈灿不甘心,每月依旧按时汇款给朱珞,却都被退了回来。
他想试试,他还能不能左右欲望
陈灿想回去看看朱珞的,他不敢。他知道他倘若回去,朱珞也许会原谅他,但他不敢保证,他能再一次左右自己的欲望。
陈灿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是个傍晚,他为一家服装品牌拍的外景广告刚刚收工,那个叫许茜的女模特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腻歪歪地粘在左右。这是陈灿经常能遇到的事情,因为没有几个女模特不愿意投靠他这个名牌摄影师的,他们太清楚只要和陈灿在一起,会名利双收这个道理。所以,陈灿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陈灿想试试,他到底能不能再一次左右自己。
于是陈灿主动约了许茜,先是吃饭,然后喝酒K歌,再宾馆开房,整个过程,许茜比杨子更要显得轻车熟路。
陈灿笑了笑,笑得有些酸涩。
进门,陈灿靠床躺下,许茜跟进来,随手脱了外套,摇摇晃晃地进了卫生间。
许茜穿着吊带长裙的身子丰盈而且曲线毕露,一头波浪卷发扑散开来,垂至腰际,比起杨子的风情,有过之,而无不及。陈灿有些不能把持,但还是控制着自己,他甚至想,如果这会他转身离开,那么他对自己的考验就成功了,他就可以去看朱珞了,可是他不想动。
陈灿用摇控器打开电视,不知道是那个台,正在放着一部叫不上名字的外国电影。陈灿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上,但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携裹着沐浴液潮湿又稍显浓烈的香气,从卫生间开着的门里蒸腾出来,像成群成群的妖魔鬼怪,把陈灿困住。
陈灿欠了欠身子,看到浴帘后面许茜若隐若现的身影,卫生间里弥漫的蒸气像荨溪清晨的薄雾,陈灿想起了朱珞瘦而清丽的脸,他脱掉衣服,进了卫生间,轻轻地带上门。
随后,是一波波剧烈的喘息和呻吟,如同满桌欲望的盛宴。
房间的电视上,影片到了结局,一个很老的外国男人抱着一把吉它,在弹唱一首很旧的民谣,城市的夜就这样静了下去。
朱珞退了学。
这个城市给我的,我不想给你
陈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一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
陈灿写信给朱珞,说你一定要补习,明年再考,我供你。
朱珞回了信,三个字,凭什么?
陈灿苦笑一下,用打火机点燃信纸,刺鼻的纸张燃烧的气味和淡蓝色的烟雾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陈灿鼻子有些酸。他拉开茶几的每一个抽屉,想找一些感冒药出来,却一粒也没有找到。
他感冒三天了,他没有写信给朱珞,也固执得不肯喝药。但这一刻,他想找些药喝,他怕自己会哭出来。
杨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她提着一大包食物和一小包感冒药。
原本只需要喝两粒的感冒药,陈灿却喝了六粒,杨子端着水杯走过来的时候发现陈灿早已经把药干吞了下去。
杨子说你有毛病呀,陈灿没回答,他开始吮吸杨子的身体,他想把杨子像感冒药一样吞下去,吞到身体的某个器官,他就不会觉得孤单,觉得空,觉得一无所有。
陈灿一下一下地动作着,他看着杨子在地毯上铺散开来的卷曲头发,他说杨子我们结婚吧?杨子说你别吓我,我管不住自己的。陈灿说其实我也管不住自己。
杨子是两个小时后离开的,她的手机一直在响,杨子最后一次挂断电话,亲吻了陈灿的额头,说我走了,你睡会吧,明天就清醒了。
杨子走后,陈灿想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送过杨子,于是也跟着下了楼,杨子早不见了踪影。已经傍晚了,风很凉,陈灿将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街灯渐起的时候,陈灿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城市的天,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他说朱珞,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城市给我的,孤独,疲惫,欲望的宣泄和满足,相互取暖,或者取一些其它的什么,不用负责。
他说这些都不是我想给你的。
而朱珞,再都没有消息。
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
整整七年,陈灿除了低头工作,和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交换孤独外,便就是怀念朱珞了。朱珞在陈灿心里霸着个位置,任陈灿拉了那个女人进来,朱珞都不让开去。
七年后,陈灿又去了荨溪,是摄影协会组织的活动,陈灿作为会长,推都推不开。
荨溪没有变,竹桥还在,只是荨溪边上的小木楼已经拆得所剩无几了,陈灿当年住过的小招待所也不见了踪影,招待所原来的位置上建起了新楼,叫荨溪宾馆,陈灿还住二楼,可是从偌大的落地窗望出去,竹桥左拐二百米的地方除了一丛一丛的竹林外,一无所有。
陈灿有过简短的恍惚,他怀疑七年前他是否真的来过这里,可窄窄的竹桥上,陈灿分明记得朱珞当年又瘦又长的影子。
到荨溪的第二天,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陈灿几乎走遍了荨溪的街巷,他遇到过白发的老奶奶,也有不谐世事的孩童,他想问他们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朱珞的女孩,他张了好几次口,但终究没问出来。
朱珞应该嫁了当地的,或者外地的人,过平静的日子了,陈灿希望是这样。
晚上回宾馆,陈灿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荨溪招待所的那个雨天,他想起了朱珞瘦瘦的肩和她合着的眼睑上长而弯曲的捷毛。
陈灿想到发呆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个清脆的女声,问先生需要什么服务不?
陈灿说要,陈灿想找个人好好聊聊,总之是想有个人在旁边,说些什么,或者不说些什么都好。
十分钟后,一头棕密卷发吊带长裙的朱珞进了屋,像浑圆的藕。
陈灿在愣怔了几分钟后,说怎么是你?朱珞说怎么不可以是我?
朱珞说着,便在陈灿的腿上坐下来,她一边抚摸陈灿新生的胡茬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陪睡五百,陪夜一千,很便宜的。朱珞的眼神和言语里是无尽的挑逗,风情万种。
陈灿听着,愣愣地听着,然后像中了邪,开始疯狂地亲吻朱珞,剥她身上的长裙,像将要中毒身亡的人找到了解药。
朱珞终于一丝不挂的时候,陈灿住了手。不不不,这些年,他要的,他等的,是七年前那个扎着马尾,穿碎花连衣裙素面朝天的朱珞。
陈灿提着外套,恍恍惚惚地出了屋。
朱珞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去卫生间洗掉了脸上的妆和新做的卷发。看着镜子里长发披肩素面朝天的自己,朱珞笑了笑就又哭了。她想告诉陈灿,为了这一天,她用了太多时间,为了这一次重逢,她用了太多勇气。她想告诉陈灿,她知道他会来,所以她一直在等。她想告诉他,她爱他,可她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她就是要让他发疯,让他折磨,让他心痛,否则,她不会……
七年,朱珞一个人,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等陈灿回来。她想告诉陈灿,她知道他还会回来的。但陈灿已经坐上了离开荨溪的最后一趟班车,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疼。
朱珞从陈灿房出来后直接去找了老鲁,老鲁是这家宾馆的老板,一个罗锅老男人,朱珞在老鲁店里做了七年服务员,老鲁帮过她很多事情,她知道老鲁喜欢她,但她要等过七年后,才跟老鲁说了老鲁最想听的话,她说我们结婚吧。